绿豆冰棒没冻实,拿出来就见了水汽,化掉的速度特别快。

    来喜说:“姑爷另冻了些在冰窖,晚间再送就冻实了。 ”

    江知与用小碟子接着吃,凉凉沙沙的口感,味道偏甜。

    他问家里情况,“来人多吗?”

    江致微几口吃完绿豆冰,拿筷子吃凉粉。

    农庄有菜有肉,主食依着江知与,煮了粥。

    客观评价,谢星珩这顿饭没必要送,单一份凉粉,寒酸。多几个菜,又没必要。

    有了冰棒和绿豆沙冰,心意就可人。

    他夸了句,顺着接话:“放心吧,他应付得来。”

    来喜说上午只有李家来人了,“李家大少爷李玉阳带着请柬来的,他幼子六月初九办周岁酒。姑爷接了帖子,说到时一定去。”

    送帖子再留茶闲聊,问起这次接收难民的事,谢星珩车轱辘话,问就是响应朝廷号召。

    细问什么号召,他就谜语人,讲来讲去只有一句“你懂的”。

    “姑爷说,我们家已经牵头了,别家再来都是学人精,成不了气候。要诈他们一笔,缓解经济压力。”

    李玉阳走的时候很憋闷。

    一问一答间,江知与找到熟悉感,成亲之前,也是来喜答话,说着谢星珩的为人处事。

    江知与低笑。听得认真,饭都没吃。

    江致微催他吃饭,江知与说过会儿吃。

    “小鱼粉”太显眼了,他心里喜欢得紧,到底害羞。在人前不好意思揭盖。

    江致微是个玲珑人,看看瓷盆上贴的名字,就知道堂弟那碗另有乾坤。

    他摇头失笑:“吃独食啊?”

    江知与红了脸,想着饭后还得抓紧落实计划,就把盖子揭开了。

    最先入目的是两条橙红的胖锦鲤,两尾相对做“年年有余”造型。

    勺子一碰,软弹爽滑,甚是精巧。

    两尾锦鲤之下,是些“小鱼”。

    尖头尖尾胖肚子,每条都不尽相同,并非模具制品。

    江致微给看愣了。

    他低头看碗,里边是吃了一半的宽条凉粉,这番对比,显得他的午饭非常朴素无华。

    再看江知与羞涩又压不住喜悦的样子,一时无言。

    谢星珩,真是好可怕一男人。

    他弟弟都被哄迷糊了。

    江致微问来喜:“这是怎么做的?”

    来喜说是找了大眼蒸笼“漏”出来的。

    “姑爷说这叫漏鱼。”

    江致微:“”

    不知道为什么,突然间能理解大伯的心情了。

    “花里胡哨的。”他锐评。

    江知与不理解他们对小谢的态度,有些好笑:“你等着吧,父亲要说你的。”

    要他好好跟小谢学着点,成亲指日可待。

    江致微不愁亲事,“怎么叫他他都不来,这又显摆。”

    江知与垂头闷吃,不答话。

    难民都是枫江来的,谢星珩也是枫江来的。

    他来了,见面的都是故里乡亲,说不定还有从前的邻里亲友。

    谢星珩性格再是外向豁达,陡然从傲气才俊,变成商户赘婿,心里也有落差。

    不方便来,也丢人。

    他心里叹气。

    希望三叔的人来晚一点,或者进城听说他招婿了,就不要上门叨扰了。

    他想着,这几天忙完,就跟小谢坦白。也再劝劝。

    爱读书就去读,没必要为面子误了前程。

    他们吃完,来喜等了回信儿,歇了脚又回江府复命。

    江知与洗脸,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对镜重新戴上抹额,把孕痣遮得严严实实,临出门前,喝口茶润喉,跟江致微一块儿,带上陈大河,去棚屋那边,将枫江百姓的安置问题落实。

    早上细化了计划,对着名册做了一轮整理。

    下午过来,他每户叫了个一到三个人,排除小孩、孤老,只需面对成年人。

    陆续到场以后,庄里小管事给他们盛绿豆沙冰喝。

    江知与粗略看了眼两条长队,来的人有一百五十左右。

    压力骤减。

    他清清嗓子,提高了声音,跟他们打招呼。

    “枫江的乡亲们,我是农庄的主家江知与,今天叫你们过来,是想跟你们说一下安置问题。”

    人群有骚动,零零碎碎都是“不当佃户”。

    若非走投无路,没人愿意当佃户。

    朝廷的赈灾还没来,他们想再盼盼。

    江知与点头,首先就回应了这个问题。

    “你们来农庄,不是来当佃户的。我家需要盖些房子,也有些地要开荒,就想借这次机会,帮县里做点事,给你们一个活计,先把眼前的日子过下去。”

    盖房子和开荒,是农家常做的事,不算为难他们。

    江知与看他们安静了些,继续道:“你们人多,我想尽可能的把你们都安置下来,所以找了好些活计,待会儿我会一个个的说,你们家里有擅长的人,就举手,过来登记。”

    江致微在旁坐着,摆开了笔墨纸砚,边上还有名册比对。

    陈大河看他俩都文文静静的,办事能力有,经验颇为不足,不由急了。

    这明面上的事儿,怎么就不知道唱个红白脸呢?

    当管事的,可不能只有和气。

    这不摆明了是个面团子,可以随便捏吗?

    好话被江知与说了,歹话就要江致微说。

    陈大河给江致微暗示:“大少爷,要是有人不老实?”

    江致微:“”

    忘记了。

    光想着安置与规划,没想到奖惩制度。

    他脑子转得快,到这一步,一刀切的狠话也说得。

    他站起来,把镇纸当惊堂木用,大力一拍,棚子里陡然一静。

    江致微有着江家男人的显著特点,体貌丰伟,剑眉星目,虽是书生,举止斯文,言语又颇为豪爽利落。

    “大家伙儿都知道,盖房子和开荒是用不了这么多人的,你们有什么本事别藏着,留下来干活也别想着耍滑头。都在县里留了名册,我们管不了,只好原址送回,让县里管了。”

    原址是丰州县城门外的空地。

    那边草根都给挖完了。

    他们手里还捧着粗陶碗。

    有些人是空碗,唇齿间都是绿豆沙冰的绵密清甜与清凉。

    有的人惦记着拿回去给家里人尝尝,手里仅捧着一碗绿豆沙,都感觉沉甸甸的。

    才来农庄两天,他们依然睡不好,心里不踏实,对未来充满迷茫。

    可他们能结伴去池塘里洗澡,可以一天吃两顿饱饭。

    他们看农庄里佃户的精神面貌,也看青黄无际的麦田。

    这才是生活的希望。

    早有人动摇。都活不下去了,哪管活得好不好。

    农庄收不下那么多佃户,到时他们想当佃户还没机会。

    只是没到宣布的那天,心里犹存抗拒。

    现在尘埃落地。不是要他们当佃户,给他们活干,还给工钱。

    工钱低了些,可这里包吃包住。

    江知与注意着他们的神色,都是面黄体瘦的人,脸上密密麻麻,全是岁月与烈日刻下的沟壑。

    聚在这里的人,多数是男人,少部分是女人和夫郎,更少数的是未婚的哥儿姐儿。

    他们都是一家之主,掌握着自身与家人的命脉。

    他们站原地,神情紧张的听着江知与喊出所需的人才类别。

    先是书生,再是各类技术工。

    然后挑选壮汉,优先考虑家里有两个劳力的门户选护卫。

    当护卫队,不可能经常回家,屋里也得有人照看。

    后边再照着计划清单念,养鸭的、做饭的,送茶水的、还有草编的、照顾孩子的。

    越往后,人群热情就越高。

    翻山越岭来丰州的人,多数是临近云台山的村落,互相沾亲带故,平时有往来。

    登记中,他们会互相提名举荐。

    经久枯麻的脸庞,也生出了笑意。

    这头顺利,只是登记核对很琐碎。

    早选出来的书生跟江致微轮换登记,写到了日落西山,每一项活计都落实到了个人。


    往后,就以活计名来分组,吃饭、发工钱,都按照这个来。这样好管理。

    头几天先混住,棚屋搭建完成,再根据各户情况,把住处重新安排。

    现下分得粗糙,家里有男人的和没男人的,分开住。以免吃饱了惹事。

    晚上,江知与还要赶场子,去他父亲组的局,见见族亲。

    来喜又一次来农庄,给他送“凉爽”。

    晚间是冻实的冰棒,口味多了些。

    红豆的、绿豆的、牛乳的、糖水的、冻了西瓜汁的。

    牛乳里边放了些花生碎,江知与拿了一根咬,冒火的喉咙润润的。

    他问来喜:“家里冰还有多少?”

    现有冰块,都是冬天取了,放窖里藏着的。

    往年他们家都够用,家里人少,晚间一屋放一盆。

    江致微要读书,怕他心燥,白天也会在书房放冰盆。

    平时取冰时,会顺手放进几坛酒,能喝个冰酒。

    平日里,瓜果之类的吃食,就放井下凉着。

    谢星珩用冰大方,他确认存量,要想法子去买些。

    来喜说:“还有一半。”

    夏季才刚冒头,的确不够。

    他咬着冰棒,牛乳和花生碎绝配,不见腥味,只有鲜香。

    江知与一根吃完,没看见来喜有别的表示。

    他直接问:“姑爷有写信吗?”

    江致微差点喷茶。

    “小鱼,你早上出门的,中午才看了信。”

    江知与:“”

    “哦。”

    谢星珩没有写信。

    江知与失望。

    冰都送了,舍不得几个字。

    他中午还回信了。

    来喜说:“姑爷说上午都写完了。”

    江知与想了下,晚上才是硬仗,小谢不可能不鼓励他,便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信纸看。

    一张信纸,两面写字。

    背面写着:建议书是我为了求娶你写的,它是你凭本事得到的,那就是你的。

    下边寥寥几笔,勾勒了一只狗狗的样子,侧面打箭头,圈出一个鱼形空格,里边留言不是“汪汪”,而是“爹爹加油”。

    好吧。

    那就满足一下小谢的喜好,认汪汪当儿子。

    他凭本事得到的东西,他爱给谁就给谁。

    有这封明言,他才算是有了十足的底气。

    遇到刁难,能理直气壮的杀鸡儆猴。

    夜路难走,县内还有宵禁,来喜留宿农庄。

    江知与换了身衣服,重新束发。

    穿玄色竖领短衫,配同色裤子,外面套一件牡丹红圆领袍,蜀锦配蜀绣,上有如意填花纹。穿长靴,腰环宽条黑革带,黑麻编绳,扣一枚金环在腰带中心。

    头扎高马尾,系红牡丹发带。发带穿金,两头悬珠。

    再戴黑革滚银护腕,腰间配饰,换镖局的“江”字铜牌。

    他洗脸,坐妆台前,对镜把眉毛修得立挺,显得又精神又飒爽。

    眼睛稍带几笔,把略显圆润无害的眼型修得有棱角,一看就不好欺负。

    脸上多扑几层粉,以免脸色转变被人一眼窥见。

    这番打扮完,他才出门,与堂哥结伴,去参加晚宴。

    江致微侧目:“你这身打扮很少见啊,气势汹汹的。”

    江知与紧张,说话生硬:“之前见二堂哥,他一身黑红配色,看起来很凶。”

    二堂哥是三叔家的长子。

    这衣服是模仿。

    江致微转了话题:“爷爷的寿辰已经过了,我娘跟阿晖叔也该回丰州了。”

    江知与垂眸:“在他们回来前,三叔的人会先到。”

    讨厌鬼最会赶场子。

    希望他知情识趣自己走。

    农庄有主宅,院墙包不住千亩良田,裹着几间房屋,算郊外的一处小宅院。

    兄弟俩到了,还在外面逗留。

    江致微让江知与再缓缓,“你真的太紧张了。”

    接话快,不稳重。

    江知与深呼吸调整,眼看里边有小厮出来迎,才长出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走吧,我好了。”

    另一头,丰州县。

    谢星珩独守空房太孤独,惦记着大哥大嫂孵小鸡的进度,也想小豆子,送走来喜,他带着汪汪,准备回“娘家”住一晚。

    前脚到,晚饭才吃了一半,孵小鸡的事儿刚起头,府里就来人叫他回去。

    “来客了,贵客!”

    丰州能有什么贵客?

    “常知县来了?”谢星珩问。

    来宝:“不,是三老爷家的贺管事来了!”

    哦。

    江老三。

    他派人来做什么?

    他另一个岳父跟二婶还在京都呢,江老三有话不会跟他们说,大老远派人来丰州,有病?

    谢星珩继续吃饭:“有说什么事吗?”

    他太淡定,显得来宝更加着急。

    “没呢!他找老爷,老爷不在。找少爷,少爷也不在。管家说少爷招婿了,让您去接见,贺管事拉拉一张脸,可黑了!”

    “兴许是少爷招婿,没给京都下帖子,三老爷生气了。主君也生气了。”来宝猜测。

    谢星珩听着,觉得有理。

    关系近的亲友确实会在意喜宴不发请柬,尤其是,来宝口里的“主君”,是江知与的爹爹宋明晖。

    出门一趟,小哥儿招婿了。

    莫名其妙。

    这得见见。

    大哥大嫂没理清楚关系,单知道江家三老爷是个大官。

    听起来是生气了,对谢星珩不满意,他们坐不住。

    谢星珩安抚道:“没事,小鱼又不是江老三家的哥儿,我岳父都没意见,轮得到他收拾我?”

    来宝:“”

    算了,姑爷是读书人,还有功名,比他更清楚五品官代表着什么。

    谢星珩带着汪汪,跟来宝回府,路上赶着收摊的小贩,买了个肉夹馍啃。

    他大方得很,给来宝和汪汪都买了一个。

    来宝接了馍,想到狗跟他吃的一样,心情难言。

    看谢星珩也跟狗吃得一样,更是无言。

    他步调都是焦躁的,又不敢催,眼看着嘴巴上急出了水泡。

    谢星珩:“”至于吗。

    天色到入夜这阵,黑得很快,几条街走完,外边已有暗色,府上亮了灯笼。

    谢星珩站门房,把肉夹馍吃完,交待来宝把汪汪带回听风轩。

    “记得喂它吃晚饭。”

    来宝:“”

    记得了,记得了,祖宗你快点走吧!

    谢星珩心里翻了个白眼。

    江老三好歹是江承海的弟弟,派个小管事来大哥府上,都让主家毕恭毕敬,这是什么道理?

    当然,心里这样想,真去堂屋见了贺管事,谢星珩礼数周到,笑意融融。

    “不知有贵客来,未能远迎,还望”

    他的凤姐台词还没模仿完,贺管事就不耐摆手,抢话道:“你就是那个赘婿?算了,不重要。你写和离书,我们老爷给江小公子安排了一门顶好的亲事,等着走礼过门的!”

    谢星珩:?

    草。

    给我老婆安排亲事,还叫我和离?

    “你没事吧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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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 漏鱼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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