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家父子俩慢慢往家赶,路上黑漆漆的,只有孙喜手里的煤油灯一晃一晃的,照着前头的路。孙长明低着头不说话,走了半道儿突然郑重开了口道,“爹,等宝珠除了孝我娶她!”
孙喜正板着脸寻思走着,此时孙长明这话倒是应了自己心里想法,他转过身提着灯站定,直勾勾看了他一会儿。少年郎模样周正,不像自己是个大老粗样,孙喜扬起手改成拿手指戳他脑袋,“老子辛辛苦苦供你读书,指望你有大出息,结果你就跟我说这个reads;!”
孙长明心里难受,从薛宝霖说那话后心里头跟被粗粝石头一直磨着一样,什么杂七杂八的念头都没了,就后悔荷花闹那茬的时候没站出来帮宝珠,要真能扯上那茬关系,也不至于让宝珠叫王婆那么编排话!
前头已经堵心了,这回被他爹戳脑门子愣是梗着脖子犟着不肯收回,一副认了死理模样。
孙喜瞧着他那样背过身摸了摸身上,发现出来急根本没带旱烟,这会儿想抽一口都不成,只得重重叹口气搁块大石头上坐下了。他也不是嫌弃宝珠丫头不好,相反还很喜欢。这丫头可是跟以前大不同了,有能耐本事养得活自个和弟弟妹妹,不知道比多少毛头小子能耐。
“爹也跟那碎嘴婆子说的一个心思,不就是觉得宝霖宝琴多余么,宝霖那么聪明以后说不准念书比我还出息,就跟青彦哥一样也能上京考功名!”
“上京考功名!你当是那么容易!莫青彦能去还不是书院老师拿的大头,又递了名额,不然咋去!光你说得轻巧了,你连个来回路费都凑不齐!”孙喜哼笑了声给他泼冷水,“你爹我这么风吹日晒雨淋出海捕鱼也就让家里条件好点儿,盖上瓦房,明年开春还想凑点钱再给你起了好娶媳妇儿。娃儿嗳,爹就指着咱一家能好好过日子,你爷爷岁数大,也指着抱个曾孙子,耽误不起,你还是歇了那份心思罢。”
“说来说去,你就是觉着宝珠带着累赘!”孙长明长得像他娘,又读了点书,比之村子里的少年多了几分秀气,这时绷着一张俊俏脸儿是半点都听不进去。
孙喜被他一指,从石头上下来了,父子俩正正对着。他看着少年执拗神色,想到小孙氏说的,娃儿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,硬扭怕得出事,回头往稍远处的薛老二家瞟过一眼叹口气道,“你这头跟我犟,也不知人家是个什么意思。要我看,她分明就是把你当哥哥,就你,剃头挑子一头热。等人除孝,你等得,人家未必喜欢你!”
孙长明做好了激烈对峙的准备却没想到他爹来了这么一句,不偏不倚正好戳在最惶惑不安的地方,忽然想到他之前提起的人来。
莫青彦——三个字在嘴里咀嚼硬是嚼出了一丝苦涩味儿,以往薛宝珠跟在那人身后头的模样浮现眼前,那苦涩接着发酵一丝丝儿酿成酸味儿。
“爹,你说那青彦哥考上了么?”孙长明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。
孙喜一愣,摇了摇头,“我也不知道,总归要回来的,到时候不就知道了。”
孙长明点了点头,又闷不吭声了,他在书院里早早收到风声,说今年状元是紫徽书院的,很有可能是恩师看好的莫青彦,状元郎连太傅女儿都拒了,那他喜欢的会不会是……
他突然不敢往下想了,憋着一肚子愁闷滋味跟上孙喜往家去了。
这头薛宝珠家里,背着药箱的大夫姗姗来迟,来的是赵大夫的学徒常空,一看是薛宝珠愣了愣,心说这孩子又倒霉捡着啥了时就看见屋里头躺着的薛宝霖。
“我弟弟在山上摔了,腿动不了,您快给看看!”薛宝珠忙把人请里头,两把并排的凳子,一把让人坐,一把上头搁着盆冒着热气儿的水。薛宝霖的裤子叫她拿剪子剪了,伤口简单的给清洗了下,剩下不敢乱动就等着人来。
“小姑娘别着急,师傅就是听说可能是骨折才让我来的,我擅长看这个嘞。”常空一出口带着几许安抚人心的意味,拿水净了手仔细给薛宝霖看了起来,不多时就摸出板子药水纱布,又让多打了盆水进来,把薛宝霖伤处重新侍弄了回。
等弄得差不多,薛宝珠去厨房拿了灶头焖着的煎包用油纸包装了几个给莫大娘,把人麻烦这么晚也是过意不去,莫大娘已经习惯了她弄这些好吃的,在这点上也不跟她客气,拿上之后同她道明个再过来帮忙。
“大娘,别来回跑,我不去摆摊闲着,宝霖估摸得在床上躺一阵,我照顾得过来,您就好好歇着,回头要置办年货了我再找您,到时候您要买些什么告诉我,我一并买回来reads;。”薛宝珠想着马上快过年了,东西得买,带着宝琴不方便,到时还得麻烦莫大娘。
“嗳,好嘞。”莫大娘捂着油纸包暖和手儿,应着往外头走,“你回去吧,别送了。”
薛宝珠想着宝霖没吃晚饭,又上厨房装一碟,冷饭打了个鸡蛋下去炒,还有最先前做的酱肉粒儿,最后撒上葱花翻两记盛起,葱花还是鲜嫩的绿色,配着鸡蛋黄和酱油色看着让人极有食欲,当然那香味也够勾人馋的!
另一头莫大娘正要跨出门槛儿,无意识地往回看一眼,冷不丁的好像瞧见薛老二那屋有人影晃过,猛地打了个机灵,再细看又没了,拧着眉头守了会儿见还是没动静这才走出去,想自个上了年纪老眼昏花了。
这边腿上被板子固定结实的薛宝霖老老实实坐在床上,看薛宝珠端了煎包进来,直咽口水,眼儿一下就亮了起来。
薛宝珠看他那馋样就把整个碟子给他了,“还烫,吹凉了吃。”
“烫的好吃哩!”薛宝霖没听她的,搛了一个就往嘴巴里送。
碟子拢共六七个圆滚滚的煎包,大小均匀,上头撒了炒成金黄色的芝麻和翠绿的小葱,一个挨着一个挤着,在视觉上既有肉感的浓香也有菜蔬的清口,叫人忍不住食指大动。
用筷子撕开,那香气碟子上凶猛的升腾而起,叫旁边收拾药箱的常空也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,后头才觉得失态似的,憨憨笑道,“好香。”
“我姐姐做的很好吃!”薛宝霖最不会放过夸自家姐姐的机会,一双圆溜的眼儿满足地眯成缝,哪里还有刚才那愁眉苦脸的样子,果真还是小孩儿,变脸跟变天一样快。
常空看得失笑,“这么好吃分我一个,我给你免诊费怎么样?”
薛宝霖眨巴下眼,看了看煎包,又看回常空,吸溜了下口水,搛了一个整个塞了嘴里,就把碟子一递,几口嚼巴咽下着急说道,“喏,你说的,这里有四个,你给减多点,我姐养家不容易穷得哩。”
这下连薛宝珠也笑了,不过话也确实如此,看大夫不便宜嘞。于是就成了姐弟俩睁着同样水灵大眼盯着他看,直把他瞧得压力,连声应道不收了不收了。被姐弟俩放过后咬了口煎包好笑泄愤,一下就被里头裹着的浓郁汤汁惊艳,底层的皮儿焦香焦香,尝了一个又连着一个,不禁咧开了嘴,“比聚福楼做的一品包子还好吃,我倒是把诊金吃回来了。”
聚福楼的一品包子被大文豪刘渊专门赋诗一首写过出名,价钱也水涨船高,一笼也不过六个,却要二两银子,吃得多是个名气,哪有这实在。
薛宝珠不清楚内情,只觉得常空也傻,之前给她救回来的那人看个夜诊诊费就得二两,她弟弟这回估摸也得那么多,结果就让四个煎包抵了,这么一弄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,去了厨房捧出一罐新作的锅巴递给他,“喏,这是我炕的锅巴也把你。”
有过前面救人经验,薛宝珠晓得配药前后也得花上几两,尤其宝霖伤筋动骨将养更得用心,七七八八一去,原来能凑上的五十两,估摸办完年货就剩下一半儿了,可不得紧着花么!只好厚着脸皮拿这些自个做的充当诊费了。
那一罐子对常空来说却是意外之喜了,他就喜欢吃这么有嚼劲的,就是弄这费劲,捧着乐呵呵地把该注意的交代了,就要捧着走,刚跨出屋子黑漆嘛唔就撞上个人,唉哟一声捂着鼻子后退回屋里。
薛宝珠忙从屋里头出来,一看也吓了一跳,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,身上穿着她给换上的衣服,是薛老爹的,原是一件粗劣泛旧的薄衫,在他身上却是掩不住的俊挺锐气。
第30章 酱肉炒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