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夫人端详着牌上的工笔美人,眯着眼睛问:“这副牌你从哪里拿到的?”
董阡陌微笑着回道:“我看那些宫女儿玩得甚开心,一下子就想起老祖宗也钟情抹牌。好说歹说的,才让她们送了一套给我。”
老夫人点头赞道:“好,还是你这孩子贴心,知道我老人家的心意!老三媳妇你看吧,媛姝进宫好几年了,也不曾叫人捎回来一副牌,我们阡陌这才进宫一趟,就带回好东西来了。”
宋氏心中愤愤,暗啐一口,几张破木片子算得上什么好东西?
媛姝因为过于美貌,在宫里处境一直不好,老夫人身为祖母不知道心疼体谅,还因为这种芝麻屁大的事由来埋怨她。真正是人老糊涂了!
“老祖宗不知道,媛姝不知有多惦记您老呢!”
宋氏勉强维持着笑脸,分说着,“上次我入宫探太妃,心里挂记着媛姝,可是又不能随便去找她,只好暂且出宫再说。不曾想快到宫门的时候,媛姝身边的宫女就等在那里了,上来跟我请安,说贵嫔入宫以来,常把家里的老夫人挂在口边,一言一行都是学着您的样子来的。周围人都夸她,天生就带着当主子的贵气。”
“哦?”老夫人面上带笑,“从前倒没听你提过。”
“媳妇还不是怕贸贸然提起媛姝,又难有相见之日,徒惹您老伤心感怀。”宋氏笑道,“只是宫规严苛,不能让宫嫔往外捎递东西,否则哪等旁人带给老祖宗,媛姝第一个就给您捎来了。”
“嗯,”老夫人点头赞同,“几个孩子里,除了昙儿,就属媛姝最惦念长辈。只是年年不能跟家里见上一回,苦了这孩子了。”
“是啊,”宋氏难过地说,“这孩子纯善,当年要不是有奸人当道,狐狸精作祟,咱们媛姝也不至于……”
老夫人稍稍变了颜色,低声斥责道:“两个孩子还在这里呢,你这当娘的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?媛姝能入宫侍奉天子,是咱们老董家三生有幸修来的恩德,就算见不着媛姝的面,知道她过得好就行了。”
宋氏点头附和:“老祖宗言之有理,是媳妇儿失言了。这样的家丑,本就该埋藏于心,永远不再提起的,怎么当着两个孩子的面,我倒多嘴起来。”
董怜悦正收拾着牌桌上的骨牌,听得这些遮遮掩掩的话,又是她从不曾听说的陈年旧事,顿时生出好奇,小小声地问宋氏:“狐狸精作祟?却不曾听说,咱们家里还出过这种精精怪怪的事。”
宋氏冷笑道:“咱们家的女孩子都是我亲手教养的,当然不会出那种幺蛾子。可有些人家的女儿,生养出来却不加教养,保不齐长大了就是个狐狸精。”
老夫人阻拦宋氏说下去,对于当年的往事,只道:“那是昙儿自己选的,是对是错,咱们说了也不算。”
董怜悦听得糊涂,迷惑地看向董阡陌,董阡陌含笑,回以不解的眼神。
顿了顿,宋氏又愤愤地说:“这韦家是怎么搞的?小姐辈的出个罪人,让人戳脊梁骨的骂,这还不算,怎么那韦尚书一个当官的人,在别人家也动这样的心思。动就动了吧,人既已经带走,哪还有退还的道理?真是叫人不齿!”
老夫人也蹙了眉头,道:“此事韦家处置太欠妥了,要不因为两家是姻亲,就得正儿八经找他们问个说法。”一旁,董怜悦小声问董阡陌:“老祖宗与母亲在谈什么,四姐听得懂吗?”
董阡陌小声回道:“话中提到了大姐和表兄,听却听过,究竟出过何事就不知道了。”
宋氏转过头来,批评董阡陌:“小四你也太不知分寸,宫里的规矩是不许夹带东西出宫的,你又不曾报备,就擅自将宫里的木牌拿出来了,万一让宫门上搜捡的人发现了,咱家的脸面上多难看?”
董阡陌认错道:“该死该死,是我欠考虑了。”
因为方才老夫人为一副牌,还让无辜的董媛姝遭到数落,宋氏很不解气,又道:“你这孩子,看年纪也不小了,怎么光知道贪玩?既然有机会进宫,就该想个办法跟你大姐见上一面,问问可有什么话传给家里,再问问住在深宫之中,银子上短不短缺。可你光顾着玩牌,把从前最疼你的大姐都抛在脑后了,可见媛姝是白疼你了。”
董阡陌道:“母亲息怒,其实我也曾想跟大姐相会,还在太后宫里见到了大姐的贴身宫女,一个名叫昭思的。”
宋氏睁大眼睛,紧声问:“昭思?你这孩子,见到昭思了,怎么一句都不跟我和老夫人提提?”
老夫人也问:“媛姝有什么家书托寄吗?”
董阡陌歉然笑道:“是这么回事儿,我一听说那个昭思是大姐的人,于是寻机上去搭话,可对方根本不加理睬。等回到家里,我担心将这件事告知母亲,你们不免多想,因此就掩下不提了。”
宋氏坚决地说:“绝对不可能!一定是你没说清你的身份,昭思才不跟你多有牵扯。”进一步责备,“你这孩子,平时在家里就不长脑子,入得宫去也不长心眼,这么小的事都叫你办砸了!”
董阡陌微微噘嘴,道:“我告诉昭思,我是婉贵嫔的妹妹,问能不能安排姐妹相见,说两句话也是好的。可昭思正眼也不瞧我,就进去面见太后了。”
宋氏疑惑地问:“昭思面见太后?可是太后想起了媛姝,要召见她?”
董阡陌道:“那就不太清楚了,后来听掌事嬷嬷提起,婉贵人听闻她二妹入宫为太后抚琴治病,就要求共同献艺,还说有一支很特别的琴曲,是她们姊妹小时候常抚奏的,听后有清心裨益之效。”
“什么?”宋氏心里一急,直接站起来问,“那她们弹了吗?太后怎么说?”
“这我哪能知道啊,我又不能跟去瞧个究竟,”董阡陌笑着劝解道,“母亲也不用太过担心,既然是大姐的意思,那想必她是有十全把握的。况且那曲子又是大姐二姐旧时常弹的,肯定连排演都不用,就能配合得天衣无缝。说不定太后听完会解颐开怀,还有格外的赏赐给二姐她们呢。”
宋氏心中烦乱,认定单语棠没能出宫,就是让这件事给绊住了。
宫里的媛姝并不知道那个妹妹其实是假,听闻是她二妹抚琴给太后,于是想借此机会一起露个脸,也是情理之中的事。
可身为长姐,媛姝对萱莹熟悉透了,一旦姐妹二人对上脸,不消两句话就会露出破绽,更不必说配合奏乐了!
宋氏的慌乱泄露在脸上,连老夫人都感觉奇怪了,问:“老三媳妇,你这是怎么了?阡陌说得有理,她们姐妹心有灵犀,不会出什么问题的。”
宋氏强笑道:“没什么,我不过是思念女儿罢了。那我先去安排酒宴之事,就让姨娘她们陪您乐呵吧。”
董阡陌目送宋氏匆匆忙忙地走掉,才笑问老夫人:“老祖宗还抹骨牌吗?父亲母亲一走,我和姨娘顶上来,还能凑成一桌呢。”
老夫人捶了肩肋,叹气道:“下回吧,坐得腰酸背痛的。”
董阡陌走到老夫人身后,小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,体贴地问:“是不是因为莲叶的事,惹得您不高兴了?”
闷了一会儿,老夫人才悠悠道:“是啊,不怕告诉你们两个孩子,莲叶的外祖父是咱们家的恩人,我看莲叶,就跟你们姊妹是一般齐的。本来打算你们几个谁跟了昙儿,就把莲叶也一同捎带过去。不料想一时不防,白白陪给韦家了,这孩子命苦!”
董怜悦与董阡陌交换眼神,暗暗咋舌。没想到宜和园一个不十分抢眼的丫鬟,还有这样不平凡的来历。
董阡陌笑劝:“这也不算坏事,如今莲叶成了我们的庶母,来日再为董家传承香火,福气也不小了。您既然疼莲叶,当了她的婆婆,就更方便照拂了。”
老夫人点头:“此言有理,那孩子心气儿也高,回头我让嬷嬷给她讲讲这个道理,也好让她心头坦然地进董家的门。”
房间另一头的牙床上,汤姨娘只差一口气没当场气晕过去。
老夫人说要收莲叶当侄女,一进门就当老爷的侧妻,简直是横空出世,毫无根基就上位了!
宋氏这个正妻,地位有受到威胁之感,心里固然不是滋味。可要说到难受,再不会有人比汤姨娘更从头发丝儿难受到脚趾尖儿。
同样是有孕,她肚里实打实就是老爷的儿子,莲叶那个小贱人却不知从哪儿弄回的野种。可家里面从老夫人到老爷,都一点不追究就认下了那野种是董家子孙,这凭什么?
就算莲叶的外祖父对董家有恩,那也隔了两辈,是几十年老掉牙的故事了,不能因为一点点小恩情,就不辨是非黑白吧?
再者,汤姨娘是老夫人嫡嫡亲的侄女儿,也得不到一怀孕就当夫人的待遇,莲叶算个什么东西,一文钱嫁妆都没有,白白让老夫人抚养长大的赔钱货。
当年就算董家欠了欧阳家的,可这些年董家顶着结交罪臣的风险,给那个断子绝孙的欧阳家养大了一个后人,也算对得起他们了,凭什么一笔恩情就得一直还个没完了?
听董阡陌把什么“庶母”、“婆婆”的挂在嘴上,汤姨娘火气不打一处来,磨牙冷笑,硬邦邦地丢过去一句,“四小姐真真会做人,人家那边儿还没进咱家门呢,你这里就庶母、庶母的喊上了。难道是怕以后巴结不上,现在就先在嘴上抹好了蜜?”
这话实在刻薄,纯属是有气没处撒,专挑这屋里最软的柿子捏。
董阡陌含笑回头,恍然道:“哎呀,瞧我这记性,光顾着为新添的弟弟高兴,都把重要的事忘了。”却跟老夫人说,“我院儿里那个鱼缸,能不能找几个人,抬去姨娘的芷萝居?”
老夫人动了动眼皮,用鼻音哼道:“我还没老糊涂呢,该是谁的就是谁的,我心里有数。想分家资,分东西,须得等到哪天我老糊涂了,说话不管用的时候才能乱分。”
这话不指名道姓,语气也不重,却显然是说给汤姨娘听的,汤姨娘一下就涨红了脸。
第177章 有些人家的女儿,生来就是狐狸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