董阡陌笑了,慢慢退后三步,点头道:“算你有理,反正天下大事,原本就不是我一个小女子操心得的。”
她要走,李周渔拦住她,偏头注视着她问:“这就生气了?我不过就事论事而已,对事不对人。就此事而言,你所述的罪名太大,而你给出的证据连我一个人都说服不了。”
董阡陌反问:“那如果对人不对事,你也照样能做到不偏不倚吗?还是,你会偏向我一点?”
可惜的是,李周渔给不出她想要的答案。
董阡陌了然一笑,转身步出了花厅,这一次,李周渔没有再拦她。
他当然有理由不信她,她也从未指望他能给她依赖感。
这时,再往园子里望去,之前明亮的宫灯撤去大半,稀落落的灯光透过树影照过来。宴上的客人已走得差不多了,依稀能听到余下的董家人正在争吵不休。
一道袍角从对面的过廊掠风而来,来人是董太师。
他没有了往日的儒雅风度,头上的白玉冠是歪的,衣领也皱了。看见董阡陌就捉住她的肩头,紧声问:“枭卫带走的单姑娘在哪里?”
董阡陌答道:“他们说单姑娘行为可疑,要请她去侍卫府喝茶。”
董太师紧着眉头,焦急地问:“李大人可说明了原由?枭卫虽然苛刻,但也不会无缘无故抓人!”
董阡陌认真想了想,答道:“好像说是经查证,单姑娘没有武功,袭击时大爷和偷窥军机图的人应该不是她,只不过……”
“不过怎样?”
“不过,父亲还没听说吧,刚刚宴会上还出了一件事情,”董阡陌难过地说,“不知何故,皇上赐给父亲的琉璃杯让一位夫人打碎了。”
“那与单姑娘有什么关系?”
“唉,”董阡陌叹气,“奇怪得很,其他酒杯里都好好盛着酒,只有这只琉璃杯盛得是我沏给老夫人喝的茶。据打碎杯子的那位夫人讲,她刚喝完茶,手就麻痹了,连杯子都无法抓住。一开始枭卫拿我当嫌疑人,后来老夫人说了句公道话,说我沏的茶没问题。于是枭卫重验证据,这一验可了不得了!”
“枭卫验出了什么?”董太师提着一口气。
董阡陌压低声音,神秘地告诉他:“枭卫验出杯上被涂了断肠草的毒,而那只琉璃杯,皇上还想下棋赢父亲,将杯子赢回去呢。也就是说,下毒的人,目标有可能是为了弑君!”
“弑……君?”
“对,就是弑君之罪,”董阡陌左顾右盼,悄悄道,“女儿偷听到,枭卫还查出,那些御赐酒杯一直小心收藏在母亲福深苑的私库内,平日里任何人都无法接近。而偏偏这两日来了一位做客的单姑娘,数遍福深苑,只有她一个外人,因此枭卫就请她回去喝茶了。”
“怎,怎么会这样?”董太师激烈地喘气,“这绝不可能!”
“谁说不是啊,”董阡陌摇头,“咱们家有了喜事,宴请亲戚好友,是咱们的好意思,也不知道枭卫的人混进来做什么?哼,依女儿之见,说不准那些毒还是枭卫带来董府的呢。”
董太师当即斥道:“不可胡言!枭卫乃天子禁卫,怎么会做这等勾当?往后这种话再不许提了!”
“是,女儿省得了。”董阡陌低头抚弄衣角。
父女交谈毕,丫鬟小步跑过来,慌张地禀告道:“夫人一直昏迷不醒,老夫人请住在府里的毛老神医给夫人看,毛神医说,夫人的情形很不好,应该去请一位有经验的稳婆来。”
“稳婆?”董太师诧异莫名,“她又不是孕妇,找稳婆干什么?”
“老夫人已经让人去请了,还请老爷也去福深苑看看。”
“真是多事之秋。”董太师一叹。
“父亲别着急呀,”董阡陌温柔地劝道,“那位毛神医是不会看错的,说不定母亲也有喜了。加上汤姨娘和莲姨娘,咱们家可是三喜临门,忙手忙脚也是有回报的。”
“此言甚是。”
董太师果然宽心,大步往福深苑行去,董阡陌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,后来就完全跟不上董太师的身影了。
待她到了福深苑正房,房里已经围得里外三层人,丫鬟们见她来了,让出一条路来,里面是老夫人、董太师、董怜悦和一众嬷嬷。
几名稳婆正在帘子后为宋氏查验,很快出来了一人,喜滋滋地弓腰道:“回老夫人、老爷的话,夫人有喜了,看肚子快有三个月了。”
“三个月?”老夫人气愤而不可思议,“那她怎么从来没提过?已经三个月,她自己不可能不知道吧?”
董太师皱眉不语。
居嬷嬷连忙回道:“夫人倒是提过几次,这两个月的月事不准头,老奴劝她找大夫号个平安脉,她操心着一家子的事,却总是顾不上她自己的事。可怜哪,夫人,日盼夜盼怀上小少爷,才三个月就见红了!”
老夫人和董太师均面色发青,尤其是董太师,心中打定主意,就算是跟枭卫红一回脸,也要把拿刀惊吓宋氏,以致摔掉孩子的那名枭卫小将给处决了!
然而稳婆却奇怪地问:“见红?并没有呀!我们仔细为夫人检查过,并没有流过血的迹象,小少爷还好着呢。”
居嬷嬷叫道:“绝不可能,老奴亲眼看见四小姐扶起夫人之后,地上一摊子的血!”
“呃,”董阡陌小声道,“那可能不是血,不知谁的酒杯打翻了,我扶母亲的时候没注意沾上了酒渍,才造成这样的误会。”
“酒水怎会是深红色的!”居嬷嬷不可置信。
“可能是葡萄酒吧。”董怜悦接道。
居嬷嬷不说话了,心里打起一阵鼓点,如果夫人根本没流血,那她肚里的胎还好好的?不,也不能算好好的,那个胎从发现的第一天起就听不到胎心。
可是这一闹,把老夫人和老爷都惊动了,都知道夫人有喜的事了。六个月后,夫人去哪里弄个孩子出来?
居嬷嬷又想到,保不齐那位毛老神医已经摸出夫人怀的胎有问题,又怕这话出自他口,老夫人他们不信,还会得罪董家,这才建议董家请稳婆来看。
于是居嬷嬷悄悄摸进帘子里,把银子塞进每个稳婆的腰里,耳语叮嘱她们,“不管你们看出来什么了,都把各自的嘴守成蚌壳,等夫人醒了,自有你们的好处。”
稳婆们眼中流露出一点奇怪的神色,很快藏起来。
等看完宋氏,几名稳婆出来,果然什么都没乱说,不管老夫人问什么,稳婆都是唯唯诺诺的。
居嬷嬷满意地松了口气,心中立意,这几名稳婆不能再留!一旦有什么泄密的话流出去,夫人在董家的地位可就危险了。
这边儿老夫人与董太师一离开,居嬷嬷立刻叫来了几名夫人手底下的董府护卫,密令他们尾随那些稳婆到偏僻的地方,尽量做得不留痕迹。
布置完这些,又等了足足一个对时,宋氏才悠悠醒转,扶着酸痛的腰肢,呻吟着问:“他们走了吗?还追究时炯的事吗?他们有没有把斟茶的四丫头当成摔碎御赐琉璃杯的犯人,一同带走?”
“这……”居嬷嬷不想说出来,刺激到才刚刚苏醒的夫人。
“你这是什么表情?”宋氏一下拂掉额上的冰巾,不耐地催促,“我在问你话,你还不老老实实地作答!”
于是,居嬷嬷决定从好点儿的消息开始说,让宋氏不至于第一口气就提不上来,“夫人放心,咱们的计策万无一失,枭卫那些人都走了,宴会算是彻底砸了。现在老夫人大概已经相信,莲叶那个贱婢是个扫把星,不会再抬举她当侧夫人了。”
宋氏嗯了一声,靠在竹枕上闭目养神,问:“单语棠还没从宫里回来?咱们派出去的人打听回来消息了吗?”
居嬷嬷觑着宋氏的气色,小心地告诉她:“消息带回来一些,说单语棠扮的咱们小姐,这两日不曾在宫里露过面,似乎是还留在念祥宫。”
宋氏想了想,吩咐:“今天夜里叫老夫人房里的丫鬟把窗户敞开,明天等老夫人犯了头疼,你就去宫门上传话给里面说,家中祖母染疾,求太后让二小姐回家探望。等单语棠一回府,就速速找律念将她和萱莹的脸换回来。”
“这……夫人还是先别操心宫里的单语棠了,反正时日还早。”居嬷嬷谨慎地劝说。
“为什么?萱莹不是急得几夜不能闭眼,为什么你说时日还早?”
“夫人饿了吧?灶下有五蔬官燕,您先用一碗吧?”居嬷嬷赔笑。
“我不吃!”宋氏紧闭着眼睛,眉头渐渐收紧,“居嬷嬷你说话怎地吞吞吐吐的?”
居嬷嬷无法,只好告诉宋氏实话:“夫人哇,枭卫搜查咱们府里,把二小姐当成单语棠给抓起来了,后来……就带走了。”
“他们带走了萱莹?”宋氏猛地睁开眼,“凭什么?萱莹犯着他们什么了?”
“夫人别急,”居嬷嬷劝,“单语棠本来就是走黑道的人,咱们老爷是做官的,不是一路的,外人看见难免疑惑。”
宋氏不买账,心头突突地跳着问:“你别唬我,快说实话,他们为什么抓走萱莹?”
居嬷嬷硬着头皮道:“打听回来的消息是,枭卫认定琉璃杯上让人涂了毒药,是预备谋害皇上的,而二小姐又是咱们家一张可疑的生面孔,因此……”
宋氏一下愣住了。讷讷道:“也就是说,我害四丫头没害成,反而把萱莹给连累了。萱莹,让枭卫当成刺驾的刺客给捉走了?”
居嬷嬷忙劝:“夫人别慌,大不了咱们重新找个替死鬼,推给枭卫,他们就会放了二小姐了。”
宋氏沉沉叹气:“怎可能那般容易,枭卫里个个都是人精。不行,我要去找老爷!”
居嬷嬷拦住她下床,这才把最最严重的事道出:“这个时候,二小姐也不是当务之急,如今最急的是,夫人你有喜的事让老夫人、老爷知道了。而且老夫人坐在福深苑这会儿工夫,从头到尾都板着脸,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,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,还是哪个多嘴的,把舌根子嚼到老夫人那里了?”
第197章 李大人,你会偏向谁多一点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