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时,季玄环顾四周,他们这一桌饭局被宇文昙解决得差不多了。旁边一桌,宋氏几乎什么都没吃,看来只顾着生气就把她气饱了。
而最角落的那一桌,不知什么时候,韦棋画已经放开了董阡陌,一双明眸善睐的眼睛正朝他们这边儿望了过来。
那意味不明的目光,没来由的令季玄心头一突。
那目光瞧的不是宇文昙,却是季青的侧脸,季青还不察觉。
瞧了半晌,韦棋画收回目光,再瞧一眼董阡陌,慢慢地笑了,笑意里是说不出的古怪。
饭罢,众人步出净室,居嬷嬷还在外面直挺挺地跪着。
韦棋画瞄一眼,纳罕地说:“你这位老妈妈,怎么还在这里跪着,谁也没让你跪呀?摔坏扳指的事,阡陌不是为你解释清楚了吗,王爷也不追究了。”
居嬷嬷朝董阡陌方向磕一个头,开始忏悔起来:“老奴有罪,冤枉四小姐结交盗匪,老奴无地自容!”
“对哦,”韦棋画涂着蔻丹的玉指点唇,恍然道,“你这妈妈真不老实,你家四小姐这么乖乖巧巧的一个可人儿,你却说她夜会盗匪,你这是什么居心呀?”
“那玉扳指是老奴见四小姐从集市上买的不假,可我半夜三更时看见四小姐在院里鬼鬼祟祟的走,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,冤枉四小姐实属无心之失,是两样事儿记混了。四小姐,老奴将那件事说出来,你可不要怪我呀……”
居嬷嬷将编了半顿饭的话说出来,以期能获得宽宥,从这件事中抽身出来。
“那件事?什么事?”韦棋画月眉一挑,偏头看向董阡陌。
董阡陌迷茫地摇摇头。
居嬷嬷从袖口里抽出了一样东西,往前一递,“这是我从四小姐落崖的地方捡到的,可见四小姐落崖时不是一个人!”
韦棋画接过,拿着研究了一下,是一片黑色的布料,质地上乘,有边绣勾勒,像是从衣袖上撕下来的布。而且这种黑色布料么,一般都是男人才会穿的。
“四妹妹,这个东西是……”韦棋画笑问。
董阡陌反应怪异,只见她迅速地低头,纤纤十指用力抓紧帕子,扭成十个白玉小结,清丽的面上露出一点惊恐之色。
那块黑色布料,她连看都不敢看上一眼,仿佛只要多看一眼,那东西就会跳起来咬人。
韦棋画不解:“阡陌你怎么了?这东西哪儿来的,你认得吗?这是何人之物?”
这是何人之物?
董阡陌一听到这声问话,突然瞳孔放大,一种恐惧到极点的表情凝于面部,下一刻,她捂着小脸,原地连跳了两下,仿佛想把什么附身的东西跳下去似的。
“呀”
她发出一声尖叫,眼白一翻,突然晕倒了。
这次比上一次晕得更加激烈,向前重重一扑,额头蹭过地上的朱漆立柱,蹭破了一层皮,流出一点鲜血。
韦棋画真的有点糊涂了,拿着那片黑色布料瞧了又瞧,看不出其中有什么玄机。
宋氏也不解是怎么一回事,就算董阡陌那天夜里真的见过什么男人,有过接触,虽然对她的清誉有些不利,那她可以辩解,可以请罪,也可以请求大家为她保密,何至于一见这块黑布就吓成这样?
宇文昙却思及了什么关键之处,脸色蓦然一沉。
黑布……道姑的缁衣……
“喂,搭档,你怎么了?肚子不舒服?”季玄奇怪地看着季青,发问道。
只见季青紧紧抿唇,一双手握成半拳,似乎在微微颤抖。
季玄摇摇头,“都怪你刚刚吃饭时不利索,喝风了吧?若是肚子不适就快去解决,待会儿咱们还有要事去忙,工夫耽误不得。”季青恍若未闻,一动不动地立着,双眼直勾勾盯住地面,盯着自己的靴子瞧。
这时,王嬷嬷唤了丫鬟稻穗过来,将地上晕倒的董阡陌扶起来,扶去厢房休息了。
季玄再看季青时,之前那些奇怪的行为渐渐消失,手指也不再发抖。好像如释重负,又好像还牵挂着什么。
季玄心底一阵错愕,仿佛猜到了什么,又不敢深信。
“殿下,你怎么了?”
韦棋画仰头看向宇文昙,突然很诧异地问,“殿下你的手在发抖,你哪里不舒服?”
众人一齐去看,果不其然,宇文昙的双手真的在抖。不是季青那种由于肚子痛而引起的微微颤抖,而是大受震动,抑制不住的剧烈手抖。
“殿下?”韦棋画十分担忧。
下一刻,宇文昙一把抽走了她手里的黑色布料,一言不发,流星大步地往前院走去。
众人又惊又奇,季玄季青首先追上去,女人们也小跑着去追他们。
只见宇文昙一直走,最后走到三圣殿,殿中央停放着一口暗红色的松木寿棺,今日的诵经已罢,只剩两个守灵的小沙弥在敲木鱼。
众人赶到,但见宇文昙径直走向棺木,伸手去推。
推了两下,没有推开。
“王爷,棺椁是用九九八十一颗镇魂钉封死的,要想开馆得先起了铜钉。”季玄沉声提醒。
宇文昙二话不说,啪、啪、啪,一掌一掌拍在棺盖上。
力道适中,每一掌下去,就有几颗铜钉脱离嵌得严丝合缝的松木,蓬蓬弹出,转眼间就起走了十几二十颗。
韦棋画有点害怕地退了半步,问:“你动她做什么?她死了很多天了。”
宇文昙一语不发,只是埋头起钉子,两只眼跟中邪似的盯着棺木盖,眼珠充血发红。
韦棋画感到不安,侧头,目光示意韦妈妈。
韦妈妈上前劝道:“殿下停手吧,殿下节哀呀,棺中人已经死去十日,尸身想必已经半腐了,怎么能打开看呢?纵然您再思念她,也不能来开这口棺了呀,您要节哀,要保重贵体呀。”
宇文昙的动作顿了顿,众人松口气,以为劝住了。
不料,停顿只有片刻,然后又开始啪、啪、啪,继续用双掌拍打棺木,打的铜钉刷刷乱飞。
“哎呀,”韦妈妈索性动手阻止,上去扯住宇文昙的衣袖,苦苦劝说,“您乃天潢贵胄,视听矜贵,决不能见这些不洁之物!我们老辈人都知道,人死之后过了头七,就一丁点儿活气都没有了,人就变成鬼了呀……”
宇文昙袖口一振,韦妈妈手臂麻木,松开他的衣袖连着后退三步,口里仍嚷嚷着,“真的不能动呀,惊动了棺中之物,魂魄见光凝聚,就变成艳鬼了呀……”
说罢也巧,窗外刮进来一阵凉风,呼呼地穿堂而过,一下子将殿内的烛火尽数灭尽。
韦棋画和宋氏等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,好在现在是酉时三刻,不到戌时,天光尚未暗透,灭了蜡烛,佛殿中也不是昏暗一片。
两个小沙弥连忙引了两盏油灯,跑去点亮烛火。
其中一人一边点火,一边低声嘀咕:“奇怪,每日酉时三刻都来一阵风,烛火都会熄灭一次,好像定准了时辰似的。”
说者无意,听者有心。
宋氏直接把恐惧挂在了脸上,退后两步,想要离开三圣殿。
“季青,守住门口,任何人不得离开此殿。”宇文昙虽未回头,却知道有人要离开。
“是。”
季青高大的身形在门口一立,似一尊门神,堵住了任何想离开的人的去路。
宇文昙又啪啪啪连打几掌,终于将棺木上全部的九九八十一颗镇魂铜钉起走。此时此刻,只要轻轻一推,那面棺盖就打开了,里面究竟什么光景就大白天下了。
两次抬手,又两次放下。
平生果敢决断的宇文昙,对着那一块寸许厚的暗红棺盖却迟疑起来。
韦棋画只觉得在这殿里一刻都多待不下去了,想快点走,偏季青又堵了路。
她不露痕迹地走到门口,悄声说:“我担心阡陌妹子,方才那一下她摔得可不轻,我想去看看她。”
季青沉默片刻,脚步一错,竟然闪出一个空隙,可供一人进出。
韦棋画连忙要出去,不料才走了一步,眼前一个黑影冒出来,原来是季玄又把那一道空隙给堵了。
韦棋画暗火,发作不得,只有用目光表达怒意。
季玄面无表情地盯着头顶上的房梁看。
韦棋画留下一声冷哼,转身回到殿中。这里的氛围太难受了,尽管很艰难,但她忍住不举手把眼蒙起来。
季玄偏头,目视季青,用鼻音提醒他,“搭档,刚才你失职了,王爷的命令是任何人不得离开此殿,没说王妃可以例外。”
季青默不作声。
这时,宇文昙终于将那一层薄薄的阻隔推开,“咣”地一声巨响,棺盖落在地上,棺中全貌尽收眼底。
宇文昙一瞬间定住了,望着里面,瞧得目不转睛。
韦棋画发出一声娇呼,却不敢看,一头埋进了韦妈妈的怀里,娇躯轻颤。
其他众人离得比较远,由于视线阻隔,看不到棺中如今是怎样一副光景,可大致也能猜得出来。
一个死了半个多月的人,一具被封在棺材里闷了许久的女尸,当时死的时候就已经够吓人了,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?
胆儿大的人用想的,胆儿小的人用抖的,只有宇文昙用看的,还看得双眼直勾勾的,一瞬不眨。
韦妈妈见此情形,不由想,瞧王爷那一副魔怔的样子,莫非真让棺中艳鬼给迷惑住了?
“王爷,王爷?”
季玄也觉不妥,上前轻唤一声,“您瞧过了,就盖上吧,属下让工匠来重新钉上……王爷?王爷!”
不管唤多少次,宇文昙都不回头,也不应答。
下一刻,却见他往棺中伸手,眼中呆呆痴痴,唇边似笑非笑
“琴儿,琴儿,真的是你。”
季玄季青齐齐皱眉,王爷这是怎么了?棺中人当然是韦墨琴,还是王爷下令赐毒酒毒死的,他们监督工匠将棺木封死的。
韦棋画尽管害怕,也不禁往宇文昙的方向瞧了一眼。
琴儿?他竟然这样子叫韦墨琴?
这许多年来,好像从未听他这样唤过那个女人,以前他管她叫“王妃”,后来她不是王妃了,他就直接喊她的名字或者称“韦氏”。
什么时候,她变成了他的“琴儿”?
宇文昙目光发直,忽然两只手张开,都向棺中伸去,季玄季青对视一眼,觉得不妥,死人是有尸毒的,王爷怎能这样做。
两人上前阻止宇文昙试图搂抱棺中女尸,一左一右架着宇文昙的胳膊,往后拖去。
扯动之间,宇文昙袖口滑出一块黑布,就是之前居嬷嬷揭发董阡陌时拿出的那一块儿带着边绣的黑布。
黑布落在棺中女尸的身上,季玄季青二人打眼一瞧,不禁愣住了。
女尸所穿道袍也是黑色,衣袖处缺了一块。
两者的质料完全一样,缺口边缘相符。
居嬷嬷捡到的董阡陌落崖之后留下的“凶手”的证据,竟然是从棺中女尸身上撕下的一片衣袖!
换句话说,推董阡陌下崖的就是韦墨琴!
第37章 棺中艳鬼,迷离了谁的双眼